
「唐獎」第四屆漢學獎於2020年6月20日上午頒佈,新加坡國立大學特級教授、中央研究院院士王賡武成為本屆得主。
「唐獎」設立於2014年,每兩年頒發一次。漢學獎旨在表彰漢學領域成就斐然的學者,被視為全球範圍內此一領域的最高榮譽之一。此前三屆的獲獎者分別為余英時(2014)、狄培理(William Theodore de Bary)(2016)、斯波義信和宇文所安(Stephen Owen)(2018)。
王賡武教授
王賡武教授生於1930年,即將在今年10月迎來九十歲壽辰。他的研究廣泛涉獵東南亞史、海洋史、中國近現代史、海外華人史等領域,有數十部中英文著作行世。「唐獎」委員會將第四屆漢學獎頒予王賡武教授——
「以表彰其在中國的世界秩序、海外華人以及華人移民變遷等領域上具開拓性且深入的剖析。身為中國及東南亞關係的專家,王賡武教授透過細究中國歷史上與南方鄰國的複雜關係,以此獨特的視角理解中國。相較於傳統上從中國內在觀點或由西方相對視角來觀看中國,其豐富的學識與敏銳的洞察力,對華人的世界地位的詮釋有新穎重要的貢獻。」(「唐獎」頒獎詞)
Renewal:
The Chinese State and the New Global History
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,2013
《王賡武談世界史:歐亞大陸與三大文明》
黃基明 著 劉懷昭 譯
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,2018
有意思的是,儘管成果累累,王賡武教授卻於耄耋之年動筆寫下的回憶錄《家園何處是》中對自己既往的歷史研究進行了反思:
「我大半輩子都在研究歷史,覺得過往十分迷人。我想要為自己,也為那些和我同樣渴求知識的人們剖析世間萬物的道理,然而我感興趣的道理總是如此宏大,甚至令人生畏。即使是讀到王侯將相和市井小民的人生,我也保持批判的距離看待他們,希望從中學得更大的教訓。隨著着時光流逝,我終於瞭解自己對過去的理解多麼片面,……誇誇談論歷史的重要性時,其實無感於親身經歷某段歷史時期的人們有什麼感覺、有什麼想法。」
王賡武回憶錄
上冊《家園何處是》(王賡武著,林紋沛譯)
下冊《心安即是家》(王賡武、林娉婷著,夏沛然譯)
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,2020年10月出版
除了諸多引人注目的學術成果之外,王賡武教授的行政生涯也頗有建樹:歷任吉隆坡馬來亞大學文學院院長、澳洲國立大學遠東歷史系主任,並於1986–1995年出任香港大學校長。榮休之後定居新加坡,先後出任新加坡東南亞研究所董事會主席、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理事會主席、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理事會主席等職。
這一切或許都與他傳奇般的經歷相關。他一生旅居南京、香港、泰州、泗水、坎培拉、怡保、倫敦、新加坡等多地,親歷日軍入侵東南亞、中國國共內戰、馬來亞獨立、新加坡建國及經濟起飛等歷史時刻。非同尋常的經歷亦成就了他學術上的獨特性:
「歷經多元文化洗禮的成長經歷,讓他既是中國儒家文化與英國菁英學術傳統的『圈内人』,也是境外看中華的『圈外人』。……為他日後成為詮釋中國世界觀的權威,提供豐沛的養分。」(「唐獎」頒獎詞)
事實上,這種獨特性根植與生發於王賡武的童年。父親為他打下中國古典文化的根基,並送他接受嚴格而正統的英式教育。自小便置身多元文化混雜的社會,為王賡武的思想和學問帶來前所未有的包容性和開放性。
王賡武祖籍江蘇泰州,父親是對南洋華文教育有奠基之功的知名學者王宓文,母親則是來自江蘇東台縣、寫得一手漂亮小楷的閨秀丁儼。
年幼的王賡武與母親丁儼、父親王宓文
攝於1930年代中期,全家搬到怡保不久
母親丁儼以工整娟秀的小楷手寫的《略述我五十年之回憶》。此稿寫於1980年,於1993年去世前留給鍾愛的獨子王賡武。「她說她有好多人生故事想讓我知道,但我們從未久坐長談,無法好好把故事告訴我。」手稿原文收入王賡武回憶錄上冊《家園何處是》
王賡武在荷屬印尼泗水出生,在英屬馬來亞怡保長大。母親對他呵護有加、溫柔備至。父親嚴厲而緘默,但思想開明、尊重天性,希望將自己對中國古典詩詞和英美文學的熱愛傾囊相授。自那時起,王賡武便開始學習如何穿梭於不同的文化之間。他在回憶錄中寫道:
父親樂觀的不可思議,相信他可以傾囊把真正重要的中國教給我,也就是古典文學和儒家思想的中國。父親似乎認為,只要能把文化遺產的核心傳授給我,就無需擔心我會走偏,而我必定會成為堂堂正正的中國人。
每晚飯後,我們一起坐下來閱讀簡單的文本。父親希望我學會文言文,他教我用短句記生字,告訴我句子怎麼發音,以前的意思是什麼,以之對比現在口語中的意思又是什麼。父親相信只要文言文的造詣夠深,就自然能夠精通白話文,因此他不願意讓我念華文學校用的標準課本。何世庵當時開授文言文私塾課程,父親敬佩何世庵等人的努力,但不打算送我去何先生那裏學習,因為何先生教授經典時用的是廣東話。父親從傳統的《三字經》和《千字文》開始教起,不過之後就改用二十世紀初編訂的《新國文》課本。
王家在綠城的住宅,係公共工程局按標準格局建成。
五歲時,父親決定讓我去上麥士威小學。父親喜愛英美文學,遺憾自己太晚才開始學英文。他覺得現在是好機會,可以讓兒子提早學英文,精通這門有用的語言。
這是我適應兩種世界不同生活的開始。我在父母的生活圈是怪胎,因為只有我一個孩子上英文學校。反之,綠城的孩子原本覺得我很奇怪,因為我們家毋庸置疑是中國人,但現在他們覺得我沒那麼奇怪了。除了少數幾個孩子上馬來學校之外,綠城的小孩大多數也一樣上英文學校。我一會說英文,就可以和他們一起玩了。
班上其他同學家裏大都會說英文。華人男同學多半來自當地的峇峇家庭,說英文時混着閩南語跟馬來語。印度男同學的家庭來自錫蘭或英屬印度,英文流利;至於歐亞混血兒的英文則是母語。學校裏沒有馬來學生,馬來學生會上私立的伊斯蘭學校或是公立的馬來小學。大家在學校裏隨時隨地都說英文,因此我很快就學會最基本的英文交流。
身穿學校制服,七八歲的王賡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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